美国刚从债务违约的沼泽走出，又深陷信用评级下调的泥潭，欧债危机也愈演愈烈，人民币升值的压力更加凸显。订单的大幅减少、“比金融危机还艰难”的处境让王伟力自己作为老板“手头都有些紧巴巴的”。

 

    王伟力是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一家自行车、童车企业的老板，今年六十多岁。从1986年开始经营这家自行车厂发展至今，王伟力已经坚持了25年，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

 

    经过“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的艰苦创业，工厂已经发展成为员工超过200人，最多时超过300人的大厂，业务也从原先单一的自行车发展到今天生产自行车、童车、电动车的大厂，每年销售额约5000万元。

 

    按理说经过25年的发展，企业的规模也在逐步扩大，有着丰富企业经营经验的王伟力应该可以淡定地面对外界环境的变化和商海沉浮，然而，王伟力却对《法治周末》记者慨叹：“现在企业经营的压力太大，不确定因素太多。”

 

    这些不确定的因素中，除了劳动力和原材料成本的不断上涨，人民币升值对企业利润的吞噬也愈发严重。

 

    “现在我们主要出口欧洲，受欧债危机的影响，欧洲经济不景气，订单比去年减少了30%。有些订单利润太薄了，加上人民币不断升值，最终拿到货款，都有可能赔钱，这样的客户即使找到我，我也不敢接啊。”

 

    在惨淡的国际经济环境下，王伟力和他的企业一样，正在由最初国家外汇储备的贡献者，演变成为与升值赛跑的疲惫选手。

 

想持有美元却被要求强制结汇

 

    从1988年开始，王伟力的企业生产出的所有自行车都是出口的。不过在当时，由于没有取得自营进出口的资质，企业的产品只能通过外贸公司进行出口，同外贸公司之间的业务往来都通过人民币进行结算。

 

    上世纪90年代中期，企业取得了自营进出口权，开始自主经营出口业务。

 

    其时，人民币直接挂钩美元，当时人民币兑美元汇率基本维持在1美元=8.3元人民币左右。由于人民币兑美元汇率稳定，王伟力从未产生过汇率变化对企业经营造成干扰的担心，只是国家要求强制结汇的政策会给企业的日常经营带来一些不便。

 

    改革开放初期，我国外汇储备非常短缺。1979年，我国外汇储备仅为8.4亿美元。自1994年起，我国开始建立起强制结售汇制度，即企业的经常项目外汇收入，除国家允许开立外汇账户予以保留的外，均应全部卖给外汇局指定银行。

 

    "我们也想保留一点外汇，用在企业的涉外业务上，但是国家不允许。当时我们要做一些国际认证或者出国需要用外汇时都要申请，手续非常麻烦。"王伟力对《法治周末》记者说。

 

    王伟力的自行车企业作为一家产品全部出口的企业，其产品要想顺利进入国际市场，就要通过一些国际通行认证体系的认证，而这些认证机构都要求客户用美元结账。当时我国外汇管制极为严格，企业每有美元等外汇支出，必须向外汇管理局申请，经批准后，才能去银行购汇。

 

    好在这些政策只是给企业的经营带来不便，汇率的相对固定仍然让企业获得了快速的发展。王伟力对记者介绍说："当时，劳动力成本很低，汇率也稳定，企业的净利润能达到10%。"

 

"睡醒一觉，利润又缩水了"

 

    如果说，始于1994年的强制结售汇制度只是给企业经营带来一些不便的话，那么新世纪之后我国外汇政策的变化则让外贸企业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压力。

 

    自1994年启动外汇管理体制改革以来，中国的外汇储备余额快速攀升，2006年2月就已经超过日本，跃居世界第一。2006年底，我国外汇储备更是迈过万亿门槛，达到了1.07万亿，并且还在迅速增长。截至2011年6月底，我国外汇储备已达3.2万亿美元。

 

    随着外汇储备快速攀升，人民币升值的压力日渐凸显。从2003年开始，国际社会强烈呼吁人民币升值，国内外关于人民币升值与否的论战也不断升级。

 

    在2005年7月21日汇率制度改革之前，我国汇率制度名义上是盯住美元的管理浮动汇率制，即货币当局采取一定手段干预外汇市场，使汇率水平与货币当局的目标保持一致的一种浮动汇率制度。可以说，这种制度的本质仍是固定汇率制。

 

    2005年7月21日，经国务院批准，中国人民银行宣告中国放弃单一盯住美元的人民币汇率制度，开始实行"以市场供求为基础、参考一揽子货币进行调节、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

 

    自此，人民币开始进入了升值通道。包括王伟力的企业在内的我国一大批企业开始深切体味到人民币升值不断蚕食企业利润的痛楚。

 

    王伟力的企业生产的自行车、童车主要出口美国和欧盟，目前欧盟的出口份额占了绝大部分比重，不过都以美元进行结算。

 

    面对人民币不断升值导致的企业利润的不断缩水，王伟力心急如焚。"睡醒一觉，利润又缩水了。"王伟力形容道。

 

    "生意越来越难做，客户给的预付款比例也越来越低，过去接到订单预付款最少要付30%，现在只有5%，有的老客户甚至连预付款都不付，你也没辙；过去一般回款周期为120天，但是现在有的客户还会不断地拖延货款；过去企业纯利润有10%，现在给客户报价时利润约为3%至5%，但等真正收到货款再结转为人民币，又缩水近一半，有时甚至是赔本的。"王伟力说。

 

    当《法治周末》记者问及他是否考虑过通过银行的汇率锁定等避险工具来降低汇率波动的风险时，王伟力苦笑着说："不是没尝试过，但尝试了一次就放弃了。"

 

    他对记者说，银行推出的避险工具价格也不低，有时候汇率波动幅度如果不大，再除去给银行的费用，还不如不采取汇率锁定业务呢。

 

    当记者问及有无同客户商谈缩短结款周期时，这位已是耳顺之年的商人无奈地笑道："现在生意这么难做，虽然都是老客户，你要求缩短回款周期，人家下次就未必跟你合作了。"

 

"现在谁还长时间持有外汇谁就是傻子"

 

    外汇储备的快速扩张一方面有助于提升人民币在国际货币市场中的地位，增强我国调节国际收支的能力；另一方面，巨额的外汇储备也给我国经济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为了对冲外汇占款，央行只能被动地投放基础货币予以对冲，由此也引发了国内流动性管理乃至通胀治理的难题。

 

    当然，中国也想通过扩大高技术及产品的进口来缓解巨额外汇带来的压力，但由于我国的进口规模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某些国家和组织的"出口管制政策"，使得这一希望很难落实。

 

    于是，变"藏汇于国"为"藏汇于民"便成为另外一种出路。

 

    自2000年起，外汇局不断放宽外汇管制的范围。2007年，《关于境内机构自行保留经常项目外汇收入的通知》发布，宣告了强制结售汇制度的结束。2008年，修订后的外汇管理条例明确规定，经常项目外汇收入可以自行保留或者卖给银行。2011年1月1日起，企业出口收入可以存放境外，无需调回境内。

 

    虽然外汇管制放宽的政策不断出台，但这些政策对王伟力而言，却没有太多的吸引力。

 

    王伟力的企业在境外没有分支机构，境外也没有外汇账户，因此出口收入基本上都是在国内的外汇账户上结算，而且基本上是"一收到回款，马上就结转为人民币"。

 

    以100万美元为例，2010年12月31日1美元兑6.6227元人民币，2011年6月30日，1美元兑换6.4716元人民币，6个月升值了2.28%，这就意味着晚兑换6个月的话，就要损失15万元人民币。"谁保留的时间长，谁的脑袋就有问题，谁要那么做谁就是傻子。"王伟力对《法治周末》记者说。

 

    王伟力觉得当下企业经营环境同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金融危机期间，虽然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依然比较高，但当时原材料和人工成本还不像现在这么高。拿劳动力成本来说，金融危机期间员工工资基本上每天为40元至50元，现在都涨到每天70元至80元了，我觉得我们这样的老板现在就是给员工打工呢。"王伟力无奈地说。